【心语】惦念好阿婆

图/ 文 三毛原创

北方的秋天总是那么短暂，骤然间就从着短袖转变为穿棉衣了，气温已是零下。中午吃了一些酒水，单位的庆功宴该喝，人生能有几次醉醺醺，年轻时不知道酒量有多大，因为胆儿大，现在能喝多少是多少，没胆了。

女儿想看大仲马的《基督山伯爵》，我小心翼翼的从书柜里取出这套32开本的书，仿佛看到了那些年的自己，想起了我的忘年交，外柔内刚的的邻居阿婆。这套书是我和阿婆在一起讨论最多的一本书。

阿婆祖籍辽宁丹东，原名李振华。她的父亲从小受西方文化的影响，思想先进，曾担任政府要员，家境福可一方，所以阿婆和她的兄弟姐妹们都得以外出读书。阿婆的高中就读于北平的一所女子教会中学，说一口标准的英语。大学就读于齐鲁大学，即现在的山东大学，古典文学专业。

阿婆和外公前后到过昆明、重庆，最后落户于南京，晚年跟随女儿，我的张阿姨定居山东。她一生颠沛流离，历经荣华富贵，战乱，与外公的感情危机，独生宝贝女儿婚姻挫折，种种生活的不幸就这么压在她孱弱的双肩上。

身体每况愈下，中年时期不得不放弃了干部学校当老师的工作，晚年受糖尿病、冠心病等多种疾病的折磨，即使在后期生活无法自理时，阿婆都是优雅、美丽、气质高贵的，腰板永远都是挺的那么笔直。

记得有一次我带阿婆去中医院看病，大夫看到填写的年龄是73岁，惊讶的以为阿婆才50几岁光景，引来许多大夫和病人称赞和羡慕。

阿婆1915年生人，属兔。我总开玩笑地说阿婆是一只叫人怜惜的老猫，天天得拍拍打打的。那时侯张阿姨家的确养了好几只猫咪，我们经常逗它们去抓毛线球和电灯的开关绳子。另一个小邻居漂亮的丹丹，每周末到阿婆那补习英语，我们喊丹丹叫猫蛋。

一只老猫、一个猫蛋和我一起度过了我抑郁的那一段少女时光。有了阿婆的生活，我逐渐明朗和多姿多彩起来。那是一段倍受宠爱的日子。阿婆那里有我的专用口杯，每天有凉好的白开水，洗好的水果和不同的小零食，那都是张阿姨、张熠哥哥孝敬阿婆的，还有就是她的许多好朋友从全国各地邮寄给她的手信，有时候就连一个漂亮的小书签也找出来给我。

那几年我跟着阿婆学会了毛线活，我织的手套、围巾很板正很漂亮，我家嫂子们、嫂子的妹妹们都得到过我织的手套，手背上带叶子花的。可惜我的父亲一生也没有带过我织的手套和围巾，倒是后来我爱的人带上了，像个厚厚的熊掌。我在想，是不是阿婆在冥冥中，让我和老大这么投缘，因为我们两个都特别喜欢叶子花，心心相印像亲姐妹一样。

阿婆给我讲她的经历，讲东西方文化的碰撞，鼓励我出去游走。我跟着阿婆学古文，诗词，学英语，日语是只学会了写我自己的名字（音译：qiao jiu）。那时候阿婆教会了我许多生活常识，像叠板正的衣服呀，怎么擦皮鞋呀，怎么做家务呀，怎么烧菜呀，怎么和小朋友交往呀，怎么审美呀，怎么做个淑女呀，怎么以后谈恋爱啊，受益终身。可惜我天生愚钝，也不过是学会了一点皮毛。

每到节假日我便晚上熬夜，自己在家瞎摸索，做做家务、看看书、胡乱写写，做做女红，关上闺房的门想想心事，一两点睡觉，上午十一点左右起床，然后做午饭。下午收拾完了就去阿婆那玩，一直腻歪到做晚饭，有时晚饭过后还溜去玩到十点左右再回家。

那时家家都不安防盗们，夏天我们两家隔着纱门就能互望，我喜欢在客厅里坐着小板凳，趴在大板凳上吃饭，脸对着阿婆小北屋的门。阿婆也是那样坐在她的板凳上吃饭，天天中午我们俩个都这样对着吃饭，等到哪个站起来用手做个开枪的姿势，这顿午饭就算结束。

我拿我喜欢看的书给阿婆看，阿婆看了所有我买的三毛的书，那是我的最爱。我给阿婆讲我们那个年纪有趣的事情，给她介绍我的小同学小朋友湘屏，我们带阿婆上街转，去赶集，有我在张阿姨特放心。

有一年夏天，我回河南老家玩了80天。我常给阿婆写信解闷，那时候她已经74岁了，还一封封的给我回信，现在我还保留着这些信件和我过生日时阿婆给我写的祝福语。我家里的妈和我一起去老家地头给阿婆摘野生枸杞子，阿婆写信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。每次在楼梯上遇见我父母都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，有天父亲告诉阿婆我就要回来了，阿婆居然白天洗了洗澡，换上了一身清清爽爽的衣服在等待着我。

因为阿婆的影响和教诲，我不再像先前那样自卑。我也觉得原来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价值的，能给人带来快乐，同时发现了自己的许多优点和缺点，也培养了些许的气质，我觉得做个善良、诚实、朴实、谦让、宽容的人的幸福......

阿婆对我的影响潜移默化的充斥在我的工作生活中，也影响到我女儿从小接触东西方文化的教育中。我有我的骄傲，我不怎么去计较别人对我的误解和不屑。如今的心态平和想来都是父母对我的教诲，和阿婆对我自信心的建立分不开。

我喜欢和年纪大的人交往，他们给我温暖、安全、朴素和智慧。我上大学去看望阿婆的时间也少了。其实那时候阿婆是最最寂寞和孤独的时候，她已经瘫痪到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，我晚上只要在家，就去给她喂饭，她就那样靠在床上，一勺一勺的等着喂，更多的时候是张熠哥哥（阿婆的外孙子，那是阿婆的心肝，阿婆一手带大的）在喂，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和她聊天，很是心酸和无奈。

后来我恋爱了，感觉幸福在绽放，陪阿婆的时间很少很少。阿婆住院我竟然不知道，有一天晚自习回家，张阿姨告诉我阿婆已经去世也火化了，那几天父母出差，我消息闭塞，我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哭了一夜，阿婆就那样静悄悄的走了，我竟然连她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。每每想起这一切，我都觉得遗憾和愧疚,阿婆的在天之灵也一定在埋怨我这个当年不明事理的丫头，年少轻狂不懂事......

阿婆去世已经24年多，在世的话已是101岁高龄了。如果阿婆在世看到小毛这么阳光开朗，一定非常高兴。若哪天我想换工作岗位，从现在开始学习，以后做文字工作可好？忆往事，思绪很乱，只言片语，以慰阿婆在天之灵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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